團結就是力量—立木畫廊香港空間新展覽《Power Wall》

Power Wall — Power People by Nari Ward at Lehmann Maupin, Hong Kong (I took this pic at the gallery)

A version of this review was published on Lehmann Maupin gallery's WeChat channel on April 14, 2020

一束束七彩繽紛的鞋帶從白色的牆壁上破洞而出,它們各式其色,長短不齊,驟看感覺繁亂,不明所以。但往後退幾步再看,才驚覺原來從牆上鑽出的鞋帶構成了一個比普通人身軀更高的拳頭。緊握著的拳頭,是力量的象徵;力量不是個人的,是由款式各異但看似豪不起眼的鞋帶所組成你我縱然有所不同,但團結就是力量。

於當下的非常抗疫時期,藝術家納利 華德(Nari Ward)在立木畫廊位於香港畢打行空間展出的近作《Power Wall — Power People》(2019年)猶如亂世中的一點警醒:要成功我們必須不分你我,團結一致;個人力量可能微不足道,但集腋成裘,我們定可以戰勝這場世紀瘟疫。

Power Wall — Power People》是立木畫廊香港空間新展覽《Power Wall》的重點作品,也是華德於香港的首次亮相。是次展覽為現居美國紐約的牙買加裔藝術家華德及來自南非開普敦、現居於柏林羅賓羅德(Robin Rhode) 的雙人展,也開展了兩位來自不同背景、採用不同媒介的藝術家的對話。雖說兩位藝術家看似互不相干,但殊途同歸,是次展覽巧妙地把他們建構於牆上的作品並列(juxtapose)展出,帶領觀眾反思一連串關於社會、種族、社區、集體意識、以至表達方式及媒介的議題。

華德擅長把拾荒得來,看似無用的物件如嬰兒車、消防喉、棒球棍、超市手推車、各式各樣的樽等,透過藝術創作把它們重新賦予定義甚至是新生命。它們可以是雕塑、裝置、甚或是另類的繪畫,但無論是何種表達方式,華德的藝術是他獨有的社會評論(social commentary)。去年他於紐約新美術館舉辦回顧展《We The People》就是最好的見證,把他過去25年的創作匯聚一爐,概念性的作品看似簡單,卻深明大義,把一般看似是不相關的文化、習俗、社區歷史等連繫起來,細訴人間故事。

華德對社會、政治等問題的深刻體驗大概跟他的成長經歷有莫大的關係。於1963年出生牙買加,華德12歲時搬到紐約,1992年於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Brooklyn College修畢了MFA之後遷往哈林區相比起紐約的其他社區,哈林區過往的聲名可不是太好,往往給人的感覺就是犯罪率高,不穩定,不安全;而當時華德居住那座落於第116街的非法分租公寓更是毒犯、隱君子及靠收取非法外圍賭注為生等不法之徒的聚居地。為何當年會選擇在這個一般人都敬而之的地方落地生根?華德於2013年的《Artnews》訪問透露:「我覺得那裡的某一種聲音得不到應有的回響,那時我剛開始用隨處拾得的物件創作,(般到哈林)是我對該社區豐盛的論述那裡的故事,失落及城市的枯萎的回應。同樣的情況也發生於洛杉磯,尤其是1992年洛杉磯暴動後,類似的創作方法成了一股思潮。其實我那時的決定並非從個人出發,而是對那時的政治社會現況的回應,對我而言創作就是教我如何面對那種現況。」

從這裏出發,就不難理解Power Wall — Power People》的深層意義。該近作出自於華德的經典「鞋帶」(shoelaces)系列,其中一個著名作品就是新美術館回顧展的點題作《We the People》(2011),同樣是由穿進牆身的七色鞋帶構成的裝置,「We the People」是美國憲法開首的三個字,華德模仿憲法原本所用的書法字體,鞋帶把這組字重新「寫成」。但物料及裝置方法就成了華德當今對憲法的質疑。到Power Wall — Power People》,華德用了拳頭這個符號讓觀眾重新詮釋力量、團結、甚至是權力等抽象概念。

Sole Revel by Nari Ward at Lehmann Maupin, Hong Kong (I took this pic at the gallery)

同樣在今次香港展覽展出的新作《Sole Revel》(2020年)也是用符號呈現。牆上多個由色彩繽紛的鞋帶建構出的腳印跟展覽空間另一旁的拳頭互動,清晰地闡明「路是人行出來的」這句老生常談的道理。兩個近作猶如回應著掛在另一幅牆上,華德較早期的「鞋帶」系列《Knot Endings》(2010年)。鞋帶的色彩明顯地少了近作的繽紛,運用了較為二元對立的色彩,但重疊的「8」字看上去像循環的軌跡,或是無限(infinity)符號的另類表達方式。可能華德原本創作的意圖(intent)是探討種族,貧困和消費文化等問題,但立木畫廊香港空間的佈置仿彿為這舊作帶來了新的詮釋。
牆壁可以是隔閡,分割的象徵,但也是無限想像的空間。華德的鞋帶穿透牆壁,打破隔閡,跟華德對談的羅德就運用日常生活材料如肥皂、炭筆、粉筆和油漆等,通過他那揉合繪畫,街頭藝術,表演,攝影等不同媒介的藝術語言,訴說另一個牆壁的故事。

對來羅德而言,公共空間的牆壁就是他的畫布;然而牆壁於羅德的人生旅途又有另一重義意。生於1976年,羅德成長於還是實行種族隔離政策的南非。那個長達四十多年,對有色人種的不公義、非人道制度直到1991年才正式結束。南非種族牆壁打破了之後的十年,羅德移居到德國柏林,那時曾經把這個首都分隔東西的柏林圍牆亦已倒下多年,逐漸成為年輕藝術家的聚居地。政治的牆壁雖已倒下,但卻成為羅德藝術的一部分,羅德好像在告訴我們牆壁,無論是思想上或實體上,都以某種方式仍然存在;而藝術就是能讓我們好好反思,甚或顛覆這頑固結構的武器。

The Point of Vanishing by Robin Rhode (I took this pic at the gallery)

羅德曾於2016年《Artspace》的訪問提及他和比他年輕、成長於1994年首次多種族全民大選是屬於「後隔離政策一代」(post-apartheid generation):「這後隔離政策的一代我稱為born-frees,尤其是我那一代人,我們都被美國主流文化如滑板,時裝,藍球,hip hop等影響至深,甚至把這些美國的東西拿來融入到我們的文化符號當中......我認為那是正面多於反面的,因為那為人民帶來新的可能性,令我們意識到生存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我們可以用各種方法為我們自身及社會重新定義。」

羅德的藝術作品某程度上也闡釋了他上述的想法,他於不同社區的街頭牆壁創作就更為明顯。與其說羅德是個藝術家,倒不如說他是個說故事的人(storyteller),因為他帶有表演風格而又不失優默的牆壁創作都透過系列攝影紀錄在案,將本是建制外難以長期保留的牆壁創作及表演過情用攝影去捕捉下來,轉化到能夠長始存在於另一個媒介,用視覺語言重構故事。

華德的《Power Wall — Power People》側旁的牆上掛了羅德的系列攝影作品《Four Plays》(201213年)。作品由16幅照片組成,紀錄了一連串表演者跟畫在牆上的藍球的互動關係。藍球,正如羅德於訪問中提及,是他那一代人的印記,據說作品展示了藍球教練指導手册羅列出的「技術動作」,從牆的上方垂下的鐵絲網就如現實生活中的藍球場的圍欄。但畫在牆上的藍球並非只有一個,而是一連串的,像炮彈般一股勁兒往鐵絲網方向射過去,究竟表演者是否要把藍球射過牆的另一邊?還是藍球從牆的另一邊射過來,令表演者非要飛身撲救不可?這個畫在牆上的藍球要怎樣才可以射跨過高牆?旁邊Power Wall — Power People》那些能夠穿過牆壁的鞋帶又會否提供一點點指引?藝術沒有絕對的答案,但單是細想作品之間的互動也堪玩味十分。

又如作品《S》(2014)像是跟華德的Knot Endings》互相呼應。畫在牆身的回形式萬字夾迂迴的建構成英文字母「S」,表演者扭曲的肢體動作和手上拿著的紙張跟這個英文字母配合起舞,猶如默片時代單靠影像說故事一樣,帶給觀眾無限想像,要怎樣才能完成「S」通往到於《Knot Endings》展現的無限(infinity)。這個進程也透過另一作品《The Point of Vanishing》(201213年)展現出來,隨著船隻的航行漸遠,表現者的視點也隨之改變,而表演者靠在地面的肢體動作也像是表現出過程中的驚惶失措。但縱然前路不明,前進是必須的,唯有見步行步,正如華德的《Sole Revel》所闡釋,「路是人行出來的」。

立木畫廊香港空間的《Power Wall》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當世界都仿彿因為疫情而停下來,是次展覽透過兩位藝術家的作品引導觀眾反思自身及社會當下,來得正合時宜,也為因要保持社交距離而躲在家中的你我帶給一點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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